Chapter 39

十一黃金周，鹿呦呦跟程鳴約好了去郊外遠足，為了掩人耳目，特地拉上了專用燈泡趙小柔。

沒想到一向還算貼心的小妮這回拿喬，一直磨蹭到當天上午都不肯輕易出現。鹿呦呦喝著牛奶跟她理論：“說吧，想要我送你點什麽？”

趙小柔聲音立馬為之一振，還有閑心故弄玄虛地問道：“你說呢？”

鹿呦呦翻著白眼思考：“額……把小馬褂的那個簽名本還給你？”

趙小柔咂嘴：“送出去的東西，潑出去的水，不要了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過兩天我生日，我要‘給妹妹寫信’發博祝賀我。”

“……”鹿呦呦深吸口氣，才忍下罵人的沖動：“咱能別那麽虛榮嗎？”

“我不管，程鳴兒最近火翻了你知不知道！我跟他們說我跟他特熟，他們一個都不相信，可把我氣死了！不行，寶寶必須要他艾特我，才能有力氣在你們中間發光發熱。”

“那我一會兒問問他，這總行了吧？”

“不是問，要確定。這才多大點事，你說話，他敢不聽嗎？”

鹿呦呦簡直服了她：“行行行，一會兒見面的時候我就跟他說！那你什麽時候打電話來我家，跟我爸媽說咱倆要一道出去？”

趙小柔這才喜笑顏開，說：“用不著，一會兒我親自上門喊你，這樣更真實更有說服力。”

鹿呦呦兇：“那你快點！”

剛掛電話，何瓊女士捧著一堆衣服從樓上下來，聽到她打電話，問：“怎麽著，今天要出去啊？”

鹿呦呦笑瞇瞇說：“是啊，約了趙小柔去爬小南山，邊看風景邊燒烤，現在都流行這麽玩。”

何瓊說：“十一黃金周啊，人肯定特別多，能擠得上去嗎？”

鹿呦呦說：“那也沒辦法，總要有點娛樂活動吧，這時候紮堆坐車出去玩，才不夠理性吧？”

何瓊點點頭：“倒也是。來來，幫我折一下床單。”

鹿呦呦屁顛顛跟了過去。

高岑岑遠走他鄉，一直給他留的屋子就騰了出來，衣櫃換進了他們一家的過季衣服，床上還堆著被子。

母女倆一人站一邊，邊撣邊折，飛升的衣絮紛紛揚揚，暖融融的陽光裏面，打著旋的四散開來。

何瓊沿著這光睨了鹿呦呦一眼，問：“不只有個趙小柔吧。”

鹿呦呦一怔，滿口說著：“就她，就她，還能有誰啊？”一瞥何瓊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，咳嗽兩聲：“……嗯。”

“還有個程鳴？”

“哦。”

“你倆又在一起了？”

“嘿。”

何瓊一拉床單：“說話啊你。”

鹿呦呦走到她面前，將被單折起一角跟她手裏的重疊，何瓊鋪在床上又折過一道，疊成小小豆腐塊地擱到一邊。

鹿呦呦屈身坐到床上，很自然地收起兩條腿，何瓊拍了拍她膝蓋，說：“旁邊去點啊，我這兒收拾東西呢……跟他認真的？”

鹿呦呦眼睛一陣轉，很含蓄地點了點頭：“媽，你相信學生時代的愛情嗎？”

何瓊手下一頓，扭頭瞧了她一眼，表情似在回憶：“相信啊，我跟你爸就是讀書時候認識的。那時候學校裏沒現在這麽方便，打開水是要集中去一個地方排隊的。大家圖方便會將水壺放在外面，時不時就有沒素質的偷拿別人水壺。”

門外一陣腳步，兩個人都向外看，鹿爸爸靠門站著，特別閑適地一手撐著門框，說：“別停啊，我也聽聽，看符不符合現實。”

何瓊笑得帶著一絲羞赧，說：“去你的。呦呦啊，那時候你爸爸可沒現在這麽貧，比現在瘦，頭發也比現在多，猛的一看還算是個帥小夥呢。可我見他懷裏抱著我的壺就氣不打一處來，跑過去就是一陣劈頭蓋臉的罵，沒想到他將壺一轉露出自己的名字，我立馬蔫了。”

“後來你們倆不打不相識，我爸約你吃食堂，你欣然前往，於是便促成了一部孽緣，不，姻緣。”鹿呦呦笑得瞇起眼睛：“爸，你好管管我媽了，一個同款水壺引發的故事，她說了能有百來次了吧？”

何瓊在她腦袋上輕輕拍了下：“聽過還問？我們倆的結合就是你們這幫孩子的最好範本，別成天喊著不相信愛情。你不理財，財不理你，放在愛情這塊兒，也是一樣的道理……怎麽感覺被你繞進去了，替你跟那孩子背書呢？”

鹿呦呦笑著圈住何瓊脖子，半邊身子都倚到她身上，說：“現在發現可晚了，媽，我跟你一樣，熱愛這世上的一切美好和相信人與人之間有真情存在。”

她腦海裏一遍遍過著柯藍跟她說過的話，替自己想想吧，呦呦，人活在世上，不能老遷就別人……而跟我們相依為命的那個人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脆弱。

她暗自下了決心，說：“而且，他跟我之間，還有其他的，更深的羈絆。”

哪怕沒有擡頭，她也能感覺到房裏兩道灼灼的視線，正筆直而充滿探索地看過來。她咽口水：“爸、媽——”

門鈴大作。

鹿爸爸回過神來，說：“我去開門。”

鹿呦呦從床上跳下來，攔在他前面，說：“還是我來吧，是小柔過來找我了。”

心裏幾分訝異，這家夥鮮有的靠譜，到達的速度還挺快。

不過實在掃興，她原本向鹿氏夫妻準備的話，沒能說得出口。

心事重重地打開大門，說：“怎麽來得這麽——”

快。

那該有的一個字，因為看到來人，被封堵在狹窄的喉嚨口。

她曾經愛穿顏色鮮亮的花衣，此時卻只有白灰雙色的長款連衣裙，已經收得很緊的衣服裏，是更加纖瘦到脫形的身體。

她活像是個削去雜枝的老樹樁，被套上布口袋。

鹿呦呦只花了一秒鐘便紅了眼眶，父母自身後趕來，都問：“是小柔嗎？額，請問你找誰？”

蒼老的女人嘴唇顫動，渾濁的眼睛閉了一閉，自眼尾淌出兩行精亮的眼淚，她迅速拿手背揩了一揩。

“對不起啊，我敲錯門了。”

微微含胸，道歉，轉身，一步也沒有回頭的離開。

何瓊將門關上，納悶：“也不知道來找誰的。”

回頭看到滿臉赤紅的鹿呦呦，更加不解：“這是怎麽了？”

鹿爸爸走來拍了拍她肩膀，說：“呦呦，剛剛那個人，你是不是認識？”

鹿呦呦綿長而用力的呼吸，卻還是在點頭的一瞬間，讓滾燙的淚水落滿一整張臉。她嘴皮子打架：“認識。”

何瓊皺著眉，將她摟進懷裏：“呦呦。”

“那是程鳴的媽媽。”鹿呦呦摟住她腰：“她對我很好，很好。”

氣氛微妙。

時針在緩慢的旅行後，終於又一次跟分針相遇，“哢噠”合攏的一聲過後，傳來時鐘報時的聲音。

一、二、三……

響過九下，房子裏方才恢覆起初的寧靜，緊湊的呼吸，壓抑的哽咽，便愈加清晰。

“去追她吧，呦呦。”

鹿呦呦一怔，擡頭看到何瓊同樣掛淚的一張臉。

“去追她吧，她一定很想你，你也是一樣。”

鹿爸爸亦向她眨眼，眼眶裏亮晶晶的：“我們知道你找到他們了，那裏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和你的過去，你現在已經長大了，我們尊重你的選擇。”

何瓊說：“媽媽覺得自己很慚愧，明明知道你一直想找到他們，還在發現端倪的時候把程鳴趕走。可是媽媽現在知道錯了……”

直面真相的時候，鹿呦呦還是禁不住心臟一陣緊似一陣的疼痛，她絞著花白的襯衫，說：“媽媽，你能別這麽說嗎？你沒有錯，你都是為了我，為了我們的家。”

何瓊捂著臉，在抽泣裏彎下腰。她像是一個慌張失措的孩子，在迷失的街口崩潰無助，苦苦等著接她回家的那道熟悉身影。

“帶你回來的那天，我就想到了會有這麽一天。可我沒有想到這麽快，我總是在求上天能讓你在我身邊多呆一會兒，讓我看著你結婚生子，幸福安康……誰能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，可是我不後悔，從來都沒後悔過。”

鹿呦呦上前抱著她，就像媽媽安慰失落的她一樣，抱著她，說：“你別這樣啊，我又不是一走就不回來了。我姓鹿啊，是你們的孩子呀，我就是哪天飛得再遠，你們也會牽著繞住我的那根線的。”

“是啊，你的名字還是我翻了半天書才取的呢。”緩解過幾秒，何瓊又一下子消極道：“不一樣的，還是不一樣的，從此以後，你有你親生的媽媽，還有程鳴和他們一家……”

鹿爸爸過來摟住她肩，埋怨：“咱們說好不給孩子壓力的，你這又是在幹嘛呀。她重感情，有良心，養了這麽多年，還怕百年之後，她不給你送終嗎？”

何瓊哭著又惱，轉身去捶他：“怎麽講話的，你這人，會安慰人嗎？”

鹿爸爸笑著將她整個抱過來，說：“鹿家的風格嘛！”又沖傻楞著的鹿呦呦使眼色，示意她出去，追上劉慧茹。

鹿呦呦點頭，離開前不忘再次照應何瓊：“我不會走的，我說過的，就是你們趕我走，我也是不會走的。等我回來啊，爸爸媽媽。”

時間耽擱雖久，幸運的是，劉慧茹並沒走遠。

鹿呦呦趕出時，她正坐在樓前的花圃邊，一邊發呆，一邊偷偷抹淚。

鹿呦呦推了推那關節明顯的一只手，輕輕問：“不嫌熱嗎？”

劉慧茹一怔，隨即在看到她的時候一臉愕然。

鹿呦呦還以最溫柔的笑容，像被她抱起的那個下午，她笑的一樣幹凈明媚。

“既然來了，就坐會兒再走吧……阿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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